利维坦按：梦中梦的一个重要特征在于，做梦者明确地会有一个自我身份观察和审视着另外一个自己的梦境——那会是一个明确的意识主体吗？同样，想必我们都曾有过那种一觉醒来“觉得自己做梦了”的感受，但仔细一回想，却又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这里的问题是：我们真的做过那个我们认为的梦吗？
我们的大脑在夜间会想什么？一个多世纪以来，对于梦的讨论往往围绕着解梦。梦境是否反映了我们无意识的紧张？它们是在模拟危险，训练我们以应对未来的挑战吗？或者，因为睡眠中的大脑会重新激活记忆，并对其进行长期存储，梦境仅仅是我们精神自我调节的结果?无论哪种情况，我们的关注点都集中在沉睡中大脑里那更加奇幻逼真的梦境。
但我们最扑朔迷离的梦境也许空无一物。你是否曾在睡醒时分特别肯定自己刚刚做了个梦，但却想不起来任何梦中的小细节？各种睡眠研究发现，约30%的时间里，实验者醒来后感觉自己做梦了，但当被问到梦的内容时，他们则一脸茫然。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因为20%的时间里，你醒来后并未感觉做梦，而50%的时间里你会记得梦境的丰富细节。
（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psyg.2013.00542/full）
睡眠研究者将这种最初的模糊感觉称为“白色梦境”，而其真实本质是一个科学之谜。我们所知道的是，白色梦境可以发生在睡眠周期的任何阶段，尽管其更有可能发生在夜晚较早时候的非快速动眼睡眠期间。这种现象有时可以解释为完全忘记了所做的梦，但有些研究者现在认为这其中另有蹊跷。白色梦境并不是反映了一种记忆缺失，而是代表了不同睡眠状态之间的界限，由一种没有具体感官内容的基本意识形式构成。
图源：Ipnos
如果是这样的话，夜晚的多数时间里，我们其实没有梦到任何东西。而探究这种基本意识形式可能会帮助我们理解其他所有意识体验的基础。
白色梦境是由某种记忆缺失而引起的这一观点，至少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时代。在《梦的解析》（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这本书中，这位精神分析学家之父认为，因为大脑的压抑本能得到放松，梦境其实表达了我们潜意识的欲望和焦虑。然而，一旦醒来，这种“精神审查”会卷土重来，抹掉任何对有意识的大脑来说过于震惊的幻想。弗洛伊德说到，无内容的梦境，即现在所说的“白色梦境”，是这种压抑的结果，但他相信，这些梦境可以通过分析来恢复。
（journals.sagepub.com/doi/abs/10.2190/257X-2V80-HRWY-V8DA）
弗洛伊德关于精神审查的理论或许已经过时，但是现代神经科学家假设，白色梦境是丰富的心理模拟，它们仅仅是被遗忘了，也许是因为夜间的神经活动并不充分，因此醒后难以解码梦中内容。
图源：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Foundation
在2017年的一项研究中，洛桑大学医院的弗兰西斯卡·斯科拉里（Francesca Siclari）和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同事们邀请了32位参与者进行实验。实验者需要在实验室中待一夜，同时他们头皮上的脑电图描记器的电极会记录其睡眠时的大脑活动。研究小组会叫醒实验者，让他们记录下刚才是否做梦了，如果是，就记录下梦到了什么。当实验者汇报白色梦境时，斯科拉里和同事发现大脑的前部和中部——通常与记忆解码有关——缺少特有的高频活动，而这种大脑活动在能记住梦境的情况下很常见。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5462120/）
换句话说，大脑似乎一开始就没有启动创造记忆的机制。那么，如果多数梦境都会被遗忘，人们为什么还会做栩栩如生的梦呢？蒙特利尔大学的托雷·尼尔森（Tore Nielsen，他未参加上述研究）说道：“或许遗忘是做梦过程的一部分。”做梦有可能扮演了一些重要的角色，比如处理白天的情绪，但是为了避免我们的记忆被虚构的事件扭曲，梦境的内容就被遗忘了。
然而，记忆问题本身并不是问题的全部。安特卫普大学（University of Antwerp）的彼得·法泽卡斯（Peter Fazekas）及同事在一篇发表在《睡眠医学评论》（Sleep Medicine Reviews）上的新论文中提出，白色梦境更容易被理解为一种减弱的意识形式。根据这一假设，白色梦境有点像看一台信号很差的静音电视：睡眠者确实在做梦，但信号太弱，除了最模糊的印象外，无法确定任何明确的细节。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1087079218300832）
图源：Smithsonian Magazine
法泽卡斯之前的研究集中在清醒意识的变化上，比如感官体验的生动性。例如，在所谓的掩蔽实验中，研究人员在实验者眼前快速闪现一幅“目标”图像，接着是另一幅“掩蔽物”图像。有时候，实验者对目标有一个清晰的印象，比如一只猫，而有时候，它出现得太快了，无法让人产生意识知觉；他们只看到了遮蔽物。
然而除了这两个极端，许多实验者汇报感觉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但却无法明确到底是什么。这种感官体验的生动性缺乏与否，通常与大脑后部较后区域的活动有关。这块区域的高频活动越密集，感官体验就越细致丰富，反之，活动越少，印象就越浅。
法泽卡斯假设，也许白色梦境类似于意识知觉的最简形式。他与匈牙利罗兰大学的乔治娜·内梅特（Georgina Nemeth）和奥尔胡斯大学的莫滕·奥沃加德（Morten Overgaard）合作，再一次研究了斯科拉里的数据来验证这一假设是否正确。他们注意到，斯科拉里的统计分析无意中掩盖了白色梦境、能记住的梦境和感觉并未做梦的情况下，脑后活动的一些潜在重要差异。果真，对原始数据的再次分析表明，和能记住的梦境相比，白色梦境确实反映了大脑后部的活动显著减少，但比根本没有做梦时活动得要多。
图源：Medical News Today
法泽卡斯相信，斯科拉里观察到的脑前部和中部活动的减少，自然是由此而来，因为这些区域几乎没有能用于记忆编码的信息。法泽卡斯说：“可以说，要调动这些区域，你需要一种强烈的感官体验，这是你在白色梦境里所没有的。”
斯科拉里认同法泽卡斯为她的数据提供了一种合理解释，尽管她仍然认为回忆缺失是白色梦境最主要的特征。她说道，如果深度挖掘那些白色梦境实验者的记忆，其中一些人后来还是能从那些明显没有内容的梦境中挖掘出细节的，这表明了至少在某些案例中，白色梦境纯粹是一种失败的回忆尝试。
其他一些研究者对法泽卡斯的新论文反应热烈，澳大利亚墨尔本莫纳什大学的詹妮弗·温特（Jennifer Windt）说：“白色梦境是一个经常被忽视的话题，现在得到了如此多的关注，我很激动。”
斯科拉里和法泽卡斯都认同的另一种可能性是，事实上，白色梦境可能包含了各种不同的感官体验，当科学家将实验者的数据平均化后，其中的细微差别可能已经消失了。有些白色梦境可能如斯科拉里认为的那样像电影一样生动，不过是被人们遗忘了，而有些白色梦境则可能如法泽卡斯认为的那样，是模糊的只有要点的感官体验。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正如温特所说，有些白色梦境可能是完全是没有内容的，只有“时间流逝、模糊不定的感觉”。
图源：Soul Space Readings
温特说到，研究这些特定的案例可以让我们看到“所存在的最简单的主观体验形式”，即“介于无意识睡眠和更复杂丰富的梦境体验之间”的某种东西。她指出，实验中的沉睡者经常会提到一种睡眠中“纯粹、无念的意识”，他们知道自己睡着了，但却没有任何明确的想法或概念。她希望未来的研究能帮助验证这一描述，并且能将神经活动与其他实验者的白色梦境进行比较，看看是否与这种神秘状态有所重叠。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1364661316301528）
“纯粹的意识”听起来好像是新时代的流行语，但哲学家和神经系统科学家正将其视为一种重要的概念。你可以将意识看成是法贝热彩蛋（Fabergé egg）：一旦你剥去外层，你就只剩下最基本的意识存在状态——我们精神世界的核心。要找到将我们精神活动简化到这种状态的方法是非常困难的，但这项最新研究表明，白色梦境可以提供一个重要的切入点来探索这种状态，并理解所有思想和感觉的出发点。
白色梦境可能看起来毫无意义，但对于探索睡眠和意识之谜的科学家来说，它们充满了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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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利维坦）：那些你记不起来的梦可能从未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