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岁,她去伦敦留学;1年后,她这么说……
非姐说
终其一生,人最根本的,是要管理自己的生活。
非姐写在前面
前阵子在上海终于见到了红袖姐。

她比我大一岁,毕业于复旦新闻和UCL的人类学系。我们有相似的职业经历——都曾做了很长时间的媒体工作;我们有相似的留学经历——都算是中年负笈英伦。只是,她比我要勇敢多了,我是31岁出来读书,已经被很多人认为“颇晚”,而她又整整晚了十年——41岁,为了”改变/change”,“抛家弃子”地来到了英国求学。我觉得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同样了不起。

今天转的这篇文章,正是红袖姐写她中年留学的经历,以及她对留学生活和人生的思考。赤诚、勇敢,直面自我。可能很多人读了都会有共鸣,或多或少能想到自己的生活。

诚然,生活很多时候无解,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有这个阶段的烦恼,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生活里也的确多的是一地鸡毛,本质上,你无处可逃。但是正因此,我特别喜欢红袖说的那句话:努力在一地鸡毛的生活里追寻诗意。

是的,人生其实从来没有easy模式,只有举重若轻、take it easy的心态。而这样的心态,除了天生的乐观,更需要我们自我修炼。

于是,凡经历,皆修行。这就已经是make the best of our li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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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岁生日过完没几天,我交了毕业片子,交了论文,在伦敦从盛夏向初秋过渡的微风中,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回上海。
这几天,朋友们纷纷发来问候,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问题是:「你觉得这一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是啊,这一年读到又爆痘又脱发,到底图个啥呢?

是英语变得更好了?是学会了拍VR纪录片、解锁了一门新技能?

是西方文化中推崇的所谓批判性思考能力变强了?

是一年在伦敦拍了四部片子,证明了在陌生国度找选题和社交的能力?

……

我觉得,都不算。这些都是技术层面的东西,最多只是方法,上升不到方法论。要称得上「最」,那必须是更深远、更珍贵的某些特质。如果一定要说,我觉得,最大的收获要算是「让生活更丰盈的能力」吧!

这听上去很虚无、很鸡汤,但的确是我最真切的感受。而且,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

2018年4月末,我在伦敦参加了一场中英合作的大型活动。会议本身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冒雨前去的主要动力,是日程里有一项:剑桥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麦克法伦主讲《中英两国精英教育比较》

41岁,她去伦敦留学;1年后,她这么说……
教授的新书也是关于教育的。光是UCL的图书馆系统里就能搜到十几本他的著作……
结果,主办方只让教授讲了10分钟。

但,就在这短短的10分钟里,教授从4个维度对比了中英教育的差异,甚至,还有时间阐述了一下教育的真正含义

他说:从8岁入学精英学校开始,我就被教育如何参加各种社团,如何加入辩论小组,如何学习组织论据和反驳对方的观点……

最关键的是,学会如何管理自己的生活——直到今天,在我工作的剑桥大学,这一点还是我们的教育给所有学生的最宝贵的财富

因为,终其一生,人最根本的是:要管理自己的生活……

我在台下边听边用力点头:这才是对教育最朴素,最本真的认知。教育没有那么玄幻,更不用那么多焦虑,不管公立、私立、还是国际学校,如果从略微长远一点的时间跨度来看,差别都不大——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什么样,怎能确定你给孩子的,一定是最优的选择?所以,不论学文学理,不论A-Level还是SAT,这些“术”的层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孩子具备面对未知的将来的能力。

 

这样说有点玄乎,更简单直白一点说,就是不管什么情况下,都有能从容地管理自己生活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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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种管理生活的能力,成年人也未必完整拥有——因为人生有时太无解。在写下这篇文章的三周前,一位高中同学来伦敦出差,我们约了个早午餐。

41岁,她去伦敦留学;1年后,她这么说……
Full English Breakfast, 长久没吃会有点想,但吃一次可以饱一星期。(图片来源作者)
除了是高中校友,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点:毕业后都一直在同一家单位。我2017年出来留学前,已经在报社供职19年,他则在18年拿到了公司庆祝「工龄」20周年的贺卡。我在体制内,这种稳(lan)定(duo)尚可理解,而他在外企,又身处享受中国经济发展巨大红利的行业,怎么会一次槽也没跳呢?

其实也有过几次想跳,但最后还是那个原因:uncertainty一样。

和我、和很多人一样:不喜欢不确定性,不喜欢改变。

 

我觉得这是相当一部分人,尤其是上海小囡的共同特性:太乖了。乖,有时是好孩子的代名词,有时却也意味着过于循规蹈矩。有时候看到的上海男生,很聪明,很优秀,在各自的平台,或曰各自的制度范围内,做出了不错的成绩,但也就是不错而已。

 

要更上一层楼,可能还需要亲手打破这「不错」,放眼更大的格局。这种差别,大概是职业经理人和创业者之间的差别。

这或许跟上海家庭传递的价值观有关,虽然很多上海家长也教育小囡要“冲得出”,但这种“冲得出”,是限定在一定范围内的——仅指学习范围内,绝非指职场乃至人生的重大选择。

 

本质上,大部分上海家长都是“风险厌恶者”。不消说我父母这代人,就连我自己,也常常会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向韦小小传递「过于冒险、或者过于不确定的事不要去尝试」这样的信号。

当然,看上去相似的循规蹈矩,其实有质的差别——我这位金领同学的年薪,是我的10倍不止。也正因为如此,虽然他也想像我这样来个间隔年留个学,但是,7位数的年薪让这种选择的成本变得非常高昂。

我从来没想过,收入相对低此时居然也能成为一种有利条件而遭人羡慕,不禁有啼笑皆非之感。虽然我改变日常生活的轨道、作出留学英国的决定,并不是因为所放弃的成本不高,而是因为对海外教育一直以来的好奇心和强烈的改变欲望,战胜了我对风险的厌恶——

职场上也是一样,比如记者这个职业,其实并不适合不喜欢社交、更钟情于宅家的我,我远不如我的同事们善于经营采访人脉,我常常诧异把一个只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迅速变成谈笑风生、推心置腹的好友需要怎样高超的社交技巧,但是,喜欢观察陌生人的生活,喜欢做一个「观察者」,并且在写下这一切的过程中感受到乐趣,这一点支持我战胜了「社交讨厌症」,居然一做就是19年之久。有意思的是,一旦走出改变的第一步,你便对「uncertainty」这件事脱敏了。这世上有多少事是能亘古不变的呢?又有多少花好月圆能如你所愿?不变的只能是变化本身。对眼下的我来说,虽人到中年,但接受未来的不确定性却变得更容易了——

在伦敦的这一年,似乎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积蓄了足够的能量,消解了相当的焦虑和困惑,帮助我更坦然地面对这时时无解的人生。然而我还是企图游说一下他:

“你一年抵得上我10年的收入,我离退休还有20年——你只用2年就够了。”“可是,不管你的收入上了哪一个层次,总有比你更富有的人可供对标。”

将心比心想象了一下,大概我要是真能有他这个收入,估计也会是和他一样的心态,绝不会比他更超脱的。

这一题,又无解了。

3
2017年到UCL的第一周,无论是学校迎新大会上,还是在人类学系自家的开学指导讲座里,抑或是我们tutor的开场白中,都听到了同一句话:

make the most of UCL.

中文可翻作:最大限度地利用UCL,或者说,把UCL利益最大化

这句话,我大概用了一学期的时间,慢慢明白过来。

你并不会因为进了一所名校,而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成一名所谓的「精英」。你的英语不会自动变好,你的思辨能力不会自动变强,你的社交圈不会自动扩大……

不管排名多高的学校,它的最大功能,只是提供了一个平台。而你怎样去探索和发现这个平台,你有没有用足这个平台的资源,又愿意投入多少时间和汗水,才是关键。

24小时开放、并且拍过《盗梦空间》的图书馆,一堆博士小哥哥小姐姐免费帮你看论文的写作中心,各种你想得到和想不到名目的学生社团,新生入校的丰富节目表,比如Breakfast Party、比如Boat Party,提供源源不断志愿者岗位的志愿服务中心,资源强大且免费的网上视频课程——

只要用你的UCL用户名和密码登陆就行,心理咨询中心,职业发展指导中心,免费的IT技术指导课,半价的法语课西班牙语课……时不时还有高大上的JP Morgan, PWC等等到校园里搭个帐篷免费送奶昔,送咖啡,送可丽饼……

41岁,她去伦敦留学;1年后,她这么说……
UCL有十多个图书馆,但Main Library是最具古典美的,难怪诺兰也喜欢在这里取景。(图片来源作者)
这一年过去,我有没有做到make the most of UCL呢?自我评估一下,可能也就用到了六、七成左右,刚刚到及格线吧。除了占据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的主课学习,我去学校附近的一所教会学校做了一学期志愿者,参加过博物馆社团、烘焙社团的活动,我只在写essay的那段时间短暂地泡过图书馆,第一学期我常常一本正经地坐在电脑前上网课——虽然好几次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但那实在要怪讲课人的口音太难听了,收获是发现打瞌睡醒来后可以精确知道自己睡了几分钟,因为视频有时间进度条!

41岁,她去伦敦留学;1年后,她这么说……
作为UCL烘焙协会的会员,可以堂而皇之走进平时不对学生开放的厨房,跟大厨迈克学烤柠檬蛋糕、巧克力布朗尼和燕麦棒——然而,我就去了这么一次而已……(图片来源作者)
41岁,她去伦敦留学;1年后,她这么说……
并非毕业典礼,但却由副校长Anthony Smith教授给我们一一颁证——这是学校每年给志愿者举办的颁奖仪式和派对,鼓励大家更多的为社区和公益组织服务。(图片来源作者)
平安夜我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为公益组织RSBC募捐,春天我参加了UCL的Global Citizen项目学习公益创业,夏天我在腐国最大的纪录片节谢菲尔德DOC/FEST当志愿者……我经常在校园里和人搭讪,或者在校园外和人尬聊,为了拍片子我们采访了很多伦敦人,从艺术家到教授,从看门人到护士,从金领到创业者……可是这些都还不够。我没有 make the most

什么是 most?是最高级,是做到极致,是多到不能再多,是把自己逼到极限,是不计成本地付出,是穷尽所有的可能性。

然而我充其量,也就做到比较级而已,甚至,可能连比较级都算不上。起初,我低估了MA学习的强度,后来,我又低估了腐国的冬天对心理的影响,再后来,我发现自己高估了成绩单的重要性……等到意识到什么最重要时,已经进入回国倒计时。

有时我会假设,如果换一个人来读这个MA,换一个比我positive的人,比如W先生,比如我的一些同学或者朋友,会不会过程截然不同?他/她们的成绩单也许没有我的好看,但是他/她们的伦敦生活可能更丰盈。

留学的驱动力之一,是为了改变——Change,这是10年前奥巴马的竞选口号。不过4年后寻求连任时他已经改了口号——因为大家都已经发现,有些东西你就算当了总统都改变不了,何况普通人。经过这一年,我比以往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没有办法扭转——至少,目前不行。我还是那个又拧巴又低情商又骨子里negative的人,在有些场合,我常常诧异自己竟然还能像20年前一般的笨拙而别扭,然后惊讶地发现有些90后处事可能远比我成熟老到——事实上,这可能无关年龄,只关乎心性。

明明知道有捷径可以走,你还是愿意老老实实走那条更远更苦但更踏实的路吗?明明知道有更柔软的技巧可以应对某种情形,你还是忠于内心不愿意把棱角收起来吗?

明明向前一步可能海阔天空,你还是怯于自身的某些束缚不愿 lean in 吗?

问来问去仍是无解。

4
在伦敦的这一年,是难得的从「庸常人生」里偷出来的一年。
中年人的世界里,多的是一地鸡毛。

职场,家庭,生活……

小时路去上班,开会发微信打电话闻二手烟再开会写稿子改稿子改大样签版面,又赶了一个半小时路下班;

回家看到熊孩子吃了又咸又油的外卖,正在打游戏,猪队友不知所踪也没有汇报去向,家长群里一刷几百条新消息,你才知道学校刚毕业的那一届高考没考好,而几个骨干老师又辞职了;

放下手机你发现二楼的租客邻居又把你家阳台外的绿地当垃圾桶扔了一堆快递包装下来,梅雨天家里从墙角到衣柜到处都传来霉味……

面对着糟心的一切,你像所有绝望主妇一样忍着气恼忍着忧虑打算先把碗洗了再说,结果你发现水槽边有一只蟑螂在探头探脑!

对我来说,这样一只蟑螂绝对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离崩溃爆发的边缘不远了。

张爱玲有一句话频繁地被人引用,叫做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其实这句话看起来很像是文艺女青年的无病呻吟,作为名篇佳句一点都不make sense, 原因是它并没有被引用全。这句话的精华部分恰恰在不大被提及的前半句:“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

咬啮性的小烦恼,真是对日常焦虑的精准比喻。有了这一句,才能完全get后半句的点:

你每天都被各种小烦恼咬上十几口,有时痒,有时痛,有时焦虑到无法自制,可是你还得把日子过得看上去很美的样子,就像你的朋友圈人设一样。
在伦敦的日子,完全不同。我不是谁的老妈,也不是谁的属下,我只需要做好一个学生。回归校园的日子真好啊,到处都是年轻的面孔,我理直气壮地刷学生卡,享受学生折扣,假装自己只有20岁。这真是极其奢侈的一年。
41岁,她去伦敦留学;1年后,她这么说……
真想在28℃的春天里,到UCL的草坪上再躺一会。(图片来源作者)
年薪10倍的金领同学说,在上海的每一个周末,他都精疲力竭,几乎没有精力陪孩子。我想起上班时的我,也是相似的状态——当然如果赚得少和赚得多都一样精疲力竭,那我还是喜欢赚得多的那种精疲力竭——每周五天下来,已经完全被掏空。

可是在伦敦,这种感觉早已远离。上课和拍作业是很辛苦,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并不觉得累,周末如果不用拍摄,唯一的纠结是到底是去泰特美术馆呢还是去国家美术馆?

我再也不用操心那些细小但磨人的琐事,连家长群的消息也略过不看,只需料理好自己的学习和饮食起居。这真是人生的easy模式,不需要迁就任何人的口味,有时早餐就eat like a king,有时晚饭也只吃简单的清粥小菜,不变的是轮换着吃各种蓝莓红莓黑莓蜜瓜油桃甜杏……

最重要的是,我终于拥有了大把跟自己独处的时间,可以从容地思考一些以前无暇细想的问题。譬如前面提到的make the most 的话题,其实不光是UCL, 你 make the most of 你的人生了吗?

这世上不是所有问题都有正确答案,偶尔会有柳暗花明,但更多的时候是越想越糊涂……不过,就像真理是越辩越明一样,站在人生的中场时间,回望自己的上半场,有点确幸有点迷茫,即使仍然困惑于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即使找不出最优解,但是起码我能找到一个「负面清单」,知道什么是自己不想要的。

这真是一段最纯粹的日子。

W先生来伦敦看我,看我这么兴高采烈,说:“要不你去美国再读两年硕士吧!”我:“……”

留学虽好,毕竟是碎钞机一般、坐吃山空的日子,而且是不指望短时间内收回成本的。按照上海家庭的价值观,这种行为不值得一再提倡。

关键是,W先生告诉我,一年前我托管给他的股票账户,本来指望着能赚个学费的一大半回来,结果,数目倒是「学费的一大半」没错,但是,是亏的……

不用催促,我立刻回到了一地鸡毛的现实里。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非非马FM):41岁,她去伦敦留学;1年后,她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