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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偶然从隆冬的北京来到厦门出差,让我有机会反向体验季节的顺序。厦门白天是摄氏18度,我设身处地地想了下,如果我在夏天突然到了一个气温18度的地方,会像我在刚刚过去的秋天那样,觉得很凉爽,虽然也萧瑟,但还是会觉得舒适甚至愉快。我的身体里充满了夏天的记忆。

但是因为我是从冬天来的,我却没有在厦门感到温暖。我默认这是轻度的寒冷,打着哆嗦。18度的气温并没有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人无法摆脱的一种局限:基于已有经验来判断当下的乐观与悲观。因此,面对相同处境,有人乐观,有人悲观。同一个人在不同时候进入相似的情境,感觉也常反差极大。

吃惯了苦头的人,突然进入不那么坏的境地,也总是不相信这个世界突然对自己好起来了。开开心心的人,即使偶尔进入比较坏的境地,也还是坚信事情没那么坏。

我们身边充斥着这两种人。还记得吗,有人会说“我辛苦奋斗了18年,只是为了和你一起喝咖啡。”大家都是喝杯咖啡,在不同的人心里感觉如此不同。

所以,并不像很多人想的那样,经历了苦难之后,进入舒适生活会觉得格外开心。事情是反过来的,日子稍微艰难一些,一直顺利的人会觉得“日子不够好”,有过苦难经历的人却只会觉得苦难稍加缓解,只是坏得轻了一些。他们很难获得长久的安全感。像郝思嘉一样,小时候从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不愿意相信已经得到的东西就是牢靠的,就格外愿意用最大的力气去掠取。

苦日子基本上是一次又一次“期待破灭”连成的。为希望而挺着,等待时来运转,有时好像要成真了,结果只是多一次失望。久而久之,身体养成了不信任好事成真的习惯。就像做好了过冬准备的人,坚信18度的气温仍然是寒冷一样。

余华在《我能否相信自己》中,引用了博尔赫斯写的故事。一群人在穿越沙漠寻找永生族之后,记叙了自己当时的经历:“我一连好几天没有找到水,毒辣的太阳,乾渴和对乾渴的恐惧使日子长得难以忍受。”

余华说:“这个句子为甚么令人赞叹,就是因为在‘干渴’的后面,博尔赫斯告诉我们还有更可怕的‘对干渴的恐惧’。”

有恐惧的人,身体里随时都准备失去,他们相信失去是常态,却怀疑得到只是暂时的。他们也更相信,保护已有的一点点进步,要花费比别人大得多的努力。

古龙写《大旗英雄传》,有一场是一群武林中人被围堵在洛阳李家庄里,封断退路,饮食被下了毒,只有每人分到了两个白水煮鸡蛋。有的人一口吞掉了,而一个整日躲命逃亡的人,却把一个鸡蛋切成几份,慢慢吃下去,然后把另一个仔细地收在怀里。

这种习惯失去者的恐惧和努力,很难说是好是坏。有时,它让人更有力气,对坏事更有准备,更容易挺过挫折,像我一样,就算在18度,也花费了最大的力气保暖。但有时,它让人不从容,拧巴、失态、多疑、敏感。而且,很难付出坦然的信任。

带着这样的心思去看待生活中的人和事,就更容易理解某些人的欲望,某些人固执地悲观,和某些人极度用力到难看的姿势。也更容易理解,在冬天待久了的人,为什么特别难以捂热。

也许也能有机会从过往经历对自己的束缚中跳脱出来。不管是从夏天还是从冬天到来,18度就是18度,不要因为曾经的伤害委屈而失去信任和从容的能力。

 

作者:新世相